Rolain

【戬云】伴生莲 前篇 玉有瑕

简介：前传，少年戬与李云莲（？）的校园生活。

建议先阅读 正篇

 

 

1.
这孩子，好像不行了。可惜……

等一下。他的因缘线……没了，另外那个会……不如………

似有叹息。

气运之事，此消彼长。给了这孩子，另外那边……

……二哥什么时候怕过。

 

难以辨别的声音，似乎在讨论着什么。

这些话语不明不白，隐没在环绕四周的淡色烟纱中，轻柔和缓又不可及。他莫名地知道自己在某个特定的地方，等待一个裁决。

终于，声音停下了。再响起时，结局已定。

“既受佑护，就算临时的，也需要名字，不如就叫——”

他颤抖了一下。没有名字。亡者是不需要名字的。

雾气逐渐消散，粉白晕染的幕帷轮廓渐显……是花瓣。

层叠张开的花瓣外是无边无际的庞大空间，无形的双手托着盛开的宝相花浮于虚空，不可见的存在自穹顶俯视。有声音唤道，

“莲。”

 

少年惊醒。细微而真切，瓷白色的机械臂在精确运作。左臂上传来冰冷凉意，是被喷涂的液体绷带。

“结束啦。内置缓释泵，半个小时内解决问题。下次早点来，别再把房子给烧了，老板要问失误原因的。”

太乙在屏幕上飞速查阅着记录。“悠着点，我这还没准备好。瞧瞧，肺页穿刺，肝肾缺损……你早几年爱惜自己点就不至于这样了。说也不听，小孩子脾气。”

莲从操作台上坐起，斜瞥了一眼左臂上处理好的手术切口。不过一厘米长，埋入的装置可以代偿愈加衰退的机能，在这个千疮百孔的身体里。

但即使没有那些旧伤，也没剩多少间。爱不爱惜没多大区别。

少年转头在屏幕上看了几眼。那些色彩斑澜的数据图表和天书没两样。

“有新的吗？”

太乙知道他在问什么。“没。你还是唯一一个成功者。”

“……什么原因？”

“搞不清，已经排除几乎所有变量了，”太乙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，示意了一下房间中央的庞大仪器，“说不定是因为，NATAKU喜欢你？”

莲抿了抿嘴。这不好笑。没有新的成功案例，代表下一次未必还有奇迹，也意味着……另一种结果。

对他而言，死神的镰刀总是横在颈间。

舒展了一下四肢，那场兵荒马乱的火灾又回到脑海里。房子烧了，今晚住哪？还得去问问那位同居者的意见。不会还在生气吧。

他抓起外套穿上，一股子烟味。这下好了，连衣服都要全套重换。事多了。

“最近小心一点。”

莲抬头，太乙少见地严肃。“‘对面又提出让你过去。老板没同意。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动作。总之，注意点。”

合作伙伴不满足于只能得到数据，想要他这个孤本。凌霄不可能放手。拉锯扯皮来来去去有一阵子了。都不是好惹的主，能做到什么地步，绑架?

原地僵了一会，点了个头，少年沉默地走了出去。一辆黑色专车正等着送他回到校园。

车在步行距离内停下。踱步在道路上，冷风拂面，莲下意识地哆嗦，意识到自己的感知已经恢复许多。

这个身体虽有少年的外貌，却十分接近死亡，感官功能已经开始衰退。

自身基础加早年受创，导致发育受限。瘦削俊秀的形貌也有被误当成女孩子的时候。莲谈不上喜欢或满意，只是状态下降的情况下，他对身体的掌控更依赖经验。做早饭是他检测感知水平的方法，但这回失手大了。应该早点来，太乙也不会嫌他麻烦，但莲不太愿意。

或许哪次，就再也回不来了。能拖一天也是好的。

 

横向袭来的风声他扭身躲过，退后拉开距离。对方年纪不过十三四岁，爽朗英气，就像那种在操场上挥洒汗水奔跑的体育生。

“哪吒！我要堂堂正正打败你！”

还是敌人。

如果没有事先收到警告，莲也不确定能不能躲过这遭。只是这么高调的作风实在不对，除非……这只是烟幕弹。

果然。恢复敏锐的感官捕捉到身后不远处，有物体移动。

莲一抬手，一道银光冲入树丛，随着一声尖叫，躲藏着的人被牢牢捆住，狠狠拉出来滚到地上。

“等等！你别激动！”对面忽然慌了，“他不是，我是说，雷不会伤害你的，他根本不会打架！”

地上的躯体徒劳挣扎，戴着的兜帽滑落，露出一张清秀年幼的脸，肤色很白，半边脸上布满诡异的蓝色胎记，像瓷器上的花纹。

捆绑越挣扎越收紧，小少年痛苦地惨叫起来。

“说重点。”不知道这到底演的哪一出，莲拉紧银线的捆缚，不打算放松警惕。

“我是，天化，他是雷。我们是，我、我是……”对面慌张地找着能最快解释清楚的方法，“我是，对比着你的数据，长大的。”

——同类。

银链主动松开，以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速度缩回手腕上，绕成普通手链的形状。

获得自由的小少年连滚带爬跑到体育生背后，快速拉起兜帽藏住脸。

“痛吗？伤着没？”体育生小心翼翼地察看，小少年摇头。

“喂，我还在这呢。”莲有点不爽，被找麻烦就算了，怎么还要被迫看敌方秀恩爱。

体育生把小少年安抚好了，才转身面对莲。

“我只想亲自和你比一比，连一次都达不到你的记录，我不甘心。但他们不让你过来，所以我来找你。”

莲有点搞明白了。一直以来自己的数据反馈高于军工内部的基因强化水准，那边不满意，才会一直要自己过去。凌霄既然不同意，就直接派人过来接触。这意图看似简单，但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简单。

“我道歉，不该直接动手的。你……你和我想象的，嗯，不太一样。”

莲不买帐。“你派他埋伏在我背后。”

被提到的小少年又往后缩了缩，体育生赶紧解释，“小雷不会打架，只是想跟来。我让他藏着别受伤，你居然发现了，好厉害。”

溜须拍马没意思，赢不了就认怂，态度转变也太溜了。但这两个看起来又确实不像智商在线，否则也不会大白天当街搞事了。

这番动静惹来不少瞩目，四周开始聚集围观路人。莲皱起眉。

“这里不方便，我还有事。你要比，另外改个时间地点。”

体育生递上一张纸片，写着地址门牌。“这个给你。我们的宿舍在校区东边。有空你就来吧，我们……做朋友好吗？”

如果不是对方诚恳得实在不像骗子，莲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个骗子。

但这会实在没有时间可供浪费。午餐时间快到了，他不想让那个人窝着气一个人吃饭。

 

2.
按另一个人的口味选了餐点，莲自己要了份火腿鸡蛋三明治配牛奶。他不挑食，但同居人担心他偏瘦的体型，要求每天必须鸡蛋牛奶，保证营养。他习惯了就总吃这些。

最近那个人不知道在忙什么，本来是生活照顾者的人现在反而是莲在盯着他吃饭睡觉，不然一整天都会埋在课业里，听说是为了结业论文之类的。

这么忙的节骨眼上，房子却烧了。这可不是道歉能解决的。

搜肠刮肚也没找出什么能用的话，莲只好看着那人板着脸一路走来重重坐下。他努力放低姿态，示弱地轻声说：“你不要再生气啦。”

 

杨戬没有生气。实际上他已经累到没有那个余力去生气了。

本来可以拥有最近几周唯一的整觉，一大早就被火警吵醒。莲冲进卧室把他从烟雾弥漫的房子里直接拽出来，大冷天杵在路边看消防车往屋顶浇水。

莲期期艾艾地道歉，说做早饭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一桶油。

杨戬想的是怎么凑齐一身行头赶上两个小时内要进行的论文答辩。

莲炸厨房的履历辉煌，没有十回也有二十回。如果不是最近实在忙得晕头转向顾不上，杨戬本可及时阻止，两人不会落得无家可归。

从干洗店取到唯一幸免于难的正装，申请了学校宿舍，订了一批生活用品，熬过答辩委员会的百般挑剔，杨戬觉得自己都快升天了。

脑子里还有一百件待处理事项，但看到那薄薄一片三明治时，还是控制不住开始计算长身体阶段需要的每日热量。

“早上到现在，只吃这点够吗？”

莲怯怯地看自己的餐盘。“还好……不太饿。”

杨戬冷着脸端起自己的餐盘，把蔬菜和肉拨了一半过去。平常会使性子拒绝的黑发少年，这会只敢乖乖一口一口吃干净。

看着孩子这可怜样，杨戬也心软了。“好了，别担心了。”

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门禁卡，在背面写上区号门牌。“我申请了宿舍。最近太忙，住校省了通勤时间，也算因祸得福了。”

莲松了一口气，但又有些失望，“那，那边就不要了吗？”

“知道你喜欢那里。房子本来也有点旧了，干脆彻底翻修，你想要什么风格都行。”

黑发少年歪头想了想，凤目闪亮，“什么都行？要不要弄个密室暗道？”

杨戬给逗笑了，用手点他的眉心。“你慢慢考虑吧。等下还要去图书馆赶报告，不用等我晚饭。宿舍那边会收到我订的东西，你快点收拾好，晚上我们才有地方睡。”

莲欣然接受，“我这就去，保证你晚上能睡个好觉。”

杨戬揉了揉他头发，“好好洗个澡，这身衣服记得换掉。”

莲扑过来，用力拥抱了一下杨戬，在他颈窝里撒娇地蹭了蹭，抓起门禁卡跑走了。

杨戬看着他的背影，却难掩忧虑。

这孩子以旁听生的方式入学，适应得不错，但这么久还是几乎不和其他人说话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……那个原因。

 

凌霄的实权者膝下无子。监护着侄子，还有一个义子。

这样身份的人不可能收留一个毫无关系的孩子。莲顺理成章被认为是不能公开承认的私生子。

这个私生子被派给侄子当了暧昧的跟班。

豪门爱恨情仇继承人之战的戏台都搭好了，随便扔个编剧进去就能狗血个一百集。

杨戬无所谓外界的编排到底换了几个版本，但不确定莲是否因此受到了孤立。

失火的独栋别墅毗邻热闹商业区，选那里就是想给莲一个正常的生活环境。这孩子学什么都很快，没多久就和一个淘气爱玩的小孩子没两样，几乎看不出过去的影子。

第一个在那里度过的圣诞节，店铺街道缀满华彩闪亮的装饰，恋人们在绿色花环下拥抱接吻。莲有样学样，杨戬没有回避。

小孩子之间的亲密单纯没有界限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早就暗自萌发。彼此贪恋温暖与陪伴，又或者，是别的的什么。

最初那两年惨烈的日子，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。相比之下，梅山会是更安全，不被打扰的地方。他想带莲回去。

母亲的遗嘱里留下了极为严苛的要求，确保杨戬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。本该还有三年才能完成，他加快了进度，计划在成年时安排好一切。现在这紧要关头，他只求别再旁生枝节。

 

3.
贵族私校的宿舍是两层独栋公寓样式，配有简单家具。找到地方的时候，快递几乎把大门整个堵上了。

把十几个箱子搬进房里，少年一边拆箱一边整理。全套内外衣物，床单被褥枕头，锅碗杯盘，梳洗用具，还有……刚刚发行的赛车游戏。

把游戏放在一边，收拾好其他东西，叠好空箱子，莲才拿起细看。这个是预定的，只是改了收货地址。

无论他喜欢玩什么，杨戬会认真记下，限量精装收藏版，总归是捡受欢迎评价好的买。莲收到就好好摆放起来，堆了个挺壮观的收藏架，结果全没了。他觉得可惜，东西不是问题，只是不想浪费这份心意。

那么多精致漂亮又贵重的物品，一把火就烧没了。曾经在海边搭过很高的沙堡，涨潮时一个浪就卷平了。这几年的朝夕相处，在那个人未来漫长的一生中，能有多少份量。

多半也是一样吧。

莲环顾着整洁又冷清的新住处，掏出口袋里揣着的另一个地址。

 

“来得正好，一起吃饭。”

一开门天化就热情地招呼，把客人领到餐桌前。满满当当各种零食堆成一座山，莲差点以为他们洗劫了超市货架。

“就吃这？你们？”

两个少年面面相觑，天化一脸懵，“你不是吗？想吃什么吃什么，还有什么规矩吗？”

本来以为自己的生活已经够离谱，结果还有更不靠谱的。脑中跑过同居人认真叮嘱的饮食营养搭配要求，莲用力按住说教的冲动，“蛋白质，还有蔬菜呢？”

天化努力地在小山里扒拉一通，找出两根火腿肠，一袋薯片推过来。“哪，这个算吧。”

……也行。

苍白小少年一直目不转睛羡慕地望着莲手腕上的银色细链。

“你那个手链好神奇，到底是什么？”天化嚼着薯片眼巴巴地问。

莲扭动手腕，银链呼啦一下散在桌上。“混天绫啊。哪吒哪吒叫了半天，混天绫认不得？”

两人睁大眼睛哑口无言，天化过了半天才回神。“混天绫……长这样？”

“逗你的。”莲只觉好笑，“它叫银蛇。虽然像金属，其实是强化纤维。”

他把银链展开，露出头部接点，连着埋藏在其中极细的一条红线。“这是传感器，阅读生物电和掌指肌肉动作，用来控制银蛇。它可以百倍延展，应对外力反馈，但不容易掌握，需要一点练习。”

学校内不能佩戴枪械刀具，太乙给了这个。虽然不是攻击型武器，用来防身足够了。

天化眼珠子瞪得贼大。“我们那怎么就没这种好东西，能玩玩吗？”

莲把银链递过去。两人欢天喜地拿起套在手腕上。天化一直不得要领，雷倒是很快上手，试着操控银蛇摆出各种形状。

不打算白来一趟，莲乘着两个小孩忙活打探四周，电动游戏零食漫画手办周边，乱七八糟各种杂物。

一堆运动格斗热血少年漫里夹着一个可疑的小册子。莲抽出来翻了翻，里面的内容不可描述，脖子以下除了马赛克还是马赛克。

最重要的是，就算画风看不出角色与谁肖似，那些限制级台词也很直白地说明都是谁和谁了。

莲在想的却是，这些好像不是人类能做到的动作，不管谁画的，生理和物理起码有一个不及格。

“啊啊啊！你、你别误会！我可以解释——”天化回头一看吓得手忙脚乱。莲冷冰冰地盯着他，眼神可以直接杀人。

“就就就是你们嘛，也有那个叫什么……粉丝团。这是内部流传的，我为了搜集情报求了她们好久。说真的，你们，到底是不是，那个……”

在死亡凝视下，天化的声音越来越小。“算了我不问了。”他泄气地耷下肩膀，抓了抓头。“但真的，你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。那么强，总觉得应该更……像个英雄一点。”

什么玩意。谁要当你莫名其妙的崇拜对象。莲呛道，“少看点漫画，热血少年。”

“别乱扣外号，我有名字。天化，天、化。记住了。”

“姓天，名化？”莲不屑地瞥他，“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，叫天祥？”

气氛忽然冷下来，天化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，又十分认真地抬头对视。

“天祥，没有活下来。”他的语气略带感伤，“我只剩小雷了。”

莲在心里啧了一声。

感受到气氛阴郁，苍白的小少年贴近过来，轻轻抚摸着天化的后背。

“他不会说话？”

天化摇头。“小雷他……年纪小又很害羞，只和我说话，我去哪都跟着。这次借机会，想让他看看外面的世界。”

“军工平常不让你们出来？”

“什么……军，啥？”天化茫然。

“少装蒜。你们待的地方叫什么。”莲追问。

天化犹犹豫豫，终于下定决心，“玉虚……玉虚研究院。我只能说这么多了。”

没听过。到底是军工的后台，还是军工的哪张皮，他也管不着。

莲解开外套。“不扯了。你不是想再决个高下？有空地没？”

天化兴奋地弹起来。“就等你这句话！”

幼兽们互相亮了爪牙。天化输得十分彻底。

“你没杀过人。”

对面怔住，本来只是猜测，但现在的莲有了八分把握。

“即使留了要害给你，也会避开。只有花架子，赢不了。”

天化不满意地找补，“比划几下而已，有你那么认真的吗，真是的，都是朋友了。”

谁跟你是朋友。莲差点翻个白眼给他，“走了。”

捡起外套，莲走到桌前碰触手链。银蛇像活物一样灵活绞成一股绕回腕上。还没玩够的雷可怜兮兮地盯着。

“这不是玩具，要还给人家的。”天化像安慰宠物一样拍拍他的头，又对着往外走的人喊，“哪吒，有空再来找我们玩啊——”

莲甩上门之前回头用力丢了一句，“叫我莲！”

 

4.
十年一遇的飓风伴随雷雨来袭，气象局反复播报着警告。校园各处提早关闭，杨戬回家带着莲准备好食物饮水，利用这点闲暇时间一起研究房屋改造计划。

“游戏室，要加一面展示柜……”莲念念叨叨，“新出的主机游戏支持高清，电视要更大尺寸的。”

潜在的威胁已经消解，身体轻盈灵敏，莲久违地觉得轻松自在，很有心情提出各种要求。

杨戬一边听一边在图纸上标注。莲就着势头趴在他后背上看着。

“卧室要换颜色？浅蓝色挺好看的。”

“嗯，我在梅山的房间用的是这个颜色。这么久没回去，有点想念。”

“你打算回去吗？”

话出口，莲才想起这其实早就决定了。

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如此。这个人不属于这里，注定回到他应该回去的地方。

以为没有想过可以一直在一起的生活，却还是止不住妄想。太贪心了。在平静的日复一日里，居然真的期望可以永远持续下去。

这份失落没有被忽略。少年被修长的手臂牵引捞起，绕进怀里。他温顺地靠进去。亲密由来已久，无需更多言语。

……旧宅的院子很大，房间很多，远眺有很美的山景，春天开满桃花。莲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这副被描绘的景色，被许诺的未来。他无法应允，又不忍拒绝。

“你隔壁那间吧。就要这个。”他搂住杨戬的脖子，眯着眼睛笑。

杨戬的一个好字忽然卡住。莲察觉不对，扭头一看，窗外可见一辆刚刚停靠的豪华礼车。他认得这辆车，属于一个尊贵显赫之人。

莲在瞬间绷紧神经。凌霄的主人亲自到访，太反常了，必然有绝大的麻烦。他从怀抱里脱出，刚想站起，手腕却被牢牢捉住。

杨戬用力拉住他，“不行。”

远雷滚滚，天色沉暗，很快会是末日来临的景象。这个时候外出，和找死也没两样。

“没事的，”莲轻声抚慰，不知道在安慰自己还是对方，“等我回来。”

 

如期而至的狂风骤雨之中，莲在郊外的一处悬崖等到了他的猎物。

校园地处偏僻，背靠临海的峭壁，去市区只有一条道路。理智的策略是盯紧这条路。莲却决定反向操作，选择蹲守去悬崖的方向。想到这一点，是因为他考虑过相似的方案。同类的好处，大概就是这种直觉。

极端恶劣的天候会干扰一切追踪手段，但风险极大，自身难保。选择这样的方式逃逸，那两人确确实实孤注一掷。

雨水冰冷，风速很快，这种时候怎么也该找个地方躲一下避免失温，而不是张牙舞爪僵持对峙。真的作死，但莲只能硬撑。对面明显也不好过，只是理由不太一样。

雷跪倒在地，后背反向弓起，无助地扭着头努力维持呼吸。银链紧紧捆扎双手与上身，令他动弹不得。细细一条生死线深深嵌入颈部，蓝色花纹在惨白肤色之上，好似暴起的青筋。

“别乱挣扎。”莲颇为好意地提醒，“你玩过这东西，它不会松开，只会越缠越紧。我没法控制那么好，一个不小心，你脑袋会掉。”

一个因痛苦而扭曲，另一个因愤怒而狠戾。压低的声音杀意凛冽。

“放开雷。”

这才是，真面目吗。

“不该小看你，热血少年。”莲冷笑，“一开始，你就打算这么干。学校这种地方，人多眼杂，会派来追捕的，最可能的就是我。只要搞定我，你们出逃的成功率会高很多。谁指点的你？”

对方没有回应。莲并不意外。

“无所谓，看在这点交情的份上，我们各退一步。你可以走，他留下，有一个我也可以交差。”他停住，观察对面的反应。“这小子带着是个累赘。你一个人，不管干什么都容易得多。怎样？”

“你可，真让我，失望。哪吒。”

微微前倾，四肢紧绷如箭在弦，明朗天真的少年此时悍烈决然。“雷与我，同生共命。就算死，也不会分开。放了他，否则，我宁可和你，同归于尽。”

莲默然。他清楚对方是认真的。猎物在本能地扭动挣扎，银蛇自主受力收缩，再持续下去非死即伤。

他其实有很多话想问。比如，为什么要逃，悬崖下面是不是有接应，就算成功逃脱，你们又能去哪里，要怎么生活。

但这些问题毫无意义，这一切都毫无意义。

兵卒在棋盘上如何杀得你死我活，对凌霄和玉虚而言，到底能有什么不同。

银蛇忽然脱离固定点，小少年猛然摔倒在地。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去，不再是束缚的银链像活物一样绕上他的右腕，停在那里。

雷无法理解，呆呆地看着追捕者。后者留在原地没有动，凤目雪亮，整个人有如一片薄刃，在黑暗中锋芒毕露。

忽然回神，雷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往前跑，被另一个人紧紧抱住。

“喜欢……”稚嫩的声音颤抖但清晰，“喜欢天化，我们永远，在一起。”

“好，永远一起。”另一个回以承诺。

“喂。”莲出声打断那对亡命鸳，“风向变了。”

画面挺煽情，但莲实在不想看。而且风向转变意味着跳崖的时机已到。正确的风向才能保证落入海中，而不是砸在海滩石堆成为肉泥。

“跟紧我，一直往前跑，别回头。”

天化把雷的手握住。小少年用力点头，双目闪闪发光。如果风和日丽，就像两个孩子去郊游。终点应该是花草绿树，不是犹如深渊的夜海。

葬生鱼腹，逃出生天。命运这种事情，到底谁来决定。

银蛇再次活动起来，将握住的双手紧紧缠在一起，往悬崖边去。最后关头，莲侧开了脸，眼角余光捕捉到一闪而过，似乎有什么张开的样子。

他忽然觉得，人类没有翅膀，真是不方便。

 

5.
喘不上气，有点恍惚。雨能淹死人吗，还是风太大了。

精疲力竭的莲倒在树下，蜷缩着抱住自己。他大概是在发抖，但也不是很确定。冰冷的水流不停带走体内热量，他快连手脚都感觉不到了。

全身上下只有断成两截的通讯器。他自己干的，做戏当然要做足。但叛逆一时爽，这下彻底没退路，叫不到后援接应，没有交通工具，他得想办法回去。

地势空旷，树叶提供不了遮挡，呆下去被冻死还是给雷劈死，几率都挺大。

是不是就这样，结束在这里。也挺好。

然后呢？那个人会怎么得到消息？社会新闻一条：疑似迷路少年命丧荒郊野外？应该……不会。凌霄会在那之前回收尸体，把一切痕迹抹掉。然后就没有然后了。

莲干笑了几声。还是不要。一点都不好。

掌心之下隐隐有个硬块。左臂埋入的装置尚在忠实运作。纵使苟延残喘，但也还没到最后一刻。

为什么，为什么。已经知道结局，还是想要回去。多一天，多一小时，多一分钟。

想见你。不想成为回忆。

那就再撑一下，他默念，回去，回到那个人所在之处。他尽力直起身体，无光的黑夜被闪电劈开，借这瞬间他辨别了方向。

知道你在等。但是。

“先说好，要是走不到，别怪我啊。”

 

6.
在最初的时候，为了逃避痛苦，只能忘掉。忘掉自己，不思考也不感受。在那个时候，都不确定自己是人类，还是被拼凑起来的，不知道算什么的，怪物。

怪物。负责训练指导的职业佣兵眼里，甚至可以看到恐惧。他们私下议论，一个小孩怎么可能……简直就是怪物。

 

“节哀。如果早一些或许有点办法，但恐怕也只是拖延而已。”

太乙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安慰。男人的黑色西服样式于往常略有不同，是葬礼用的。

他们聊天并没有避讳，最终落回他身上。

“总是这样，不声不响？”

“N1？小孩子的事我也不擅长。这年纪应该和同龄人一起上学吧。全封闭的环境对心理状态不好，但现在局势这么乱……”

在短暂的思索之后，男人做了个决定。“姐姐的孩子正好差不多年纪。可以做个伴。”

决定命运的不过一句话而已。好像不该这样，好像又总是这样。

那个孩子一身白衣，分不出是服丧，还是衣品。一眼看去，不染半分尘埃，不可企及的美好。

你又会怎么看我呢。

但是在跨过一地狼藉，满身血污的时候，顾不了会被怎么看。只能说，暂时没有危险了，救援会来的，不用怕。

对方把白色的衣服扯破，用来给他止血。问他，你不痛吗？

他知道糟糕了。怪物不怕死也不会痛。会痛的是人类。如果会痛，那是不是……还是人？情况看起来确实很糟，白色的衣服全染红了，还是不够。

那孩子很着急的样子，抱着他说不要放弃，你一定可以活下去的，你不想死对吧。

好奇怪。命都不是自己的，谁也没过问他想死想活，连他自己都不去想。忘掉其实不那么难，难的是记得，去感受，活着应该有血有肉，会痛也会哭。

庞然巨物之间的撕扯倾轧，未经世事的孩子裹夹其中，不过怒海中一叶孤舟。

如果死了，对那些人来说，顶多算是器物损毁。

但对这个人来说，好像不一样。

活下去。第一次，有人那样希望。愿意保护，也愿意珍惜，在灰白且冰冷的世界里，想要温暖他。

自那一刻，一直被忽视，不被承认的感受逐渐鲜活明晰。

一片荒芜之地，希冀如野草蔓生。

 

不知道第几次跌倒后，他撞开了一扇门。

水声。雨还没停。

他不确定自己是回来了，还是留在了飓风狂雨之中。有一瞬间他确实想留在惊雷与闪电之间，作为葬礼也足够热闹。

稍微动了一下，他意识到自己靠着某个肩膀。

“好点了吗。”

莲睁开眼睛，唔了一声。到底是回来了。

杨戬看来是急了，两个人连衣服都没脱泡在浴缸里，温水积到胸口，舒适的暖意驱散了彻骨寒凉。

好混乱的一夜。有人逃亡，有人差点冻死，还有人接住了一个无处可去的游魂。

看人醒了，杨戬扶他坐起，帮忙解开衣扣。“有没有受伤？”

莲顺从地配合他的动作，尽力显得轻松，“没有，错过了末班车，只好走回来，冻着了。”

杨戬没继续问，解衣服的手忽然停住，目光牢牢盯住露出的身体。莲低头一看才发现为什么。

因热水而泛红的肌肤，显出留在全身上下的旧伤。蜿蜒狭长，缝合线曾经走过的痕迹，像破掉又被补好的玩具娃娃。

莲无所谓地笑了笑，“没事，不痛的。”

杨戬拉过他的一只胳膊查看，手肘处有新的擦伤，泡得有些发白，还渗着血丝。

“这里需要上点药。”

他继续脱去两人剩下的衣物，离开浴缸用浴巾擦干全身。莲看着裸露的脊背罩上浴袍，知道需要有个交代，关于今天晚上。

“你什么都不问吗？”

杨戬拿着浴巾走来，弯下腰，就着贴近的距离，认真看他的眼睛。

“问了，你会说吗。”

莲把下巴靠在浴缸边缘上，微微喘了口气，诚实地面对审视。

“我会尽量编得好一点。”

他看到琥珀瞳中闪过怒意，优美的唇线紧绷，但也只有很短的时间。杨戬把浴巾披在他身上。

“起来吧，早点休息，其他的明天再说。”

腿脚还使不上力气，少年起了些许撒娇的心思，伸手搂住对方的颈背。杨戬顺势用一只手为他裹好浴巾，另一只手则托着膝弯，稳稳地把人抱起来。

坐在床上，莲任由手肘被托住，敷上药膏。那人动作很轻，十分仔细周到。

此时此地，他们共有短暂的，不被打扰的静谧时光。

“我喜欢你。”

声音落在空气中，没意识到地脱口而出。很轻巧，好容易。天没塌，地没陷，他们安安稳稳坐在原地。

他从没说过这句话，即便亲密相伴已久。背负的东西太多，只此暂栖，未来……没有未来。

握着的手停了一下，柔和地包裹上来，伴随贴近的体温和心跳。头发都没干透，水汽蕴润着一个很轻柔的吻，落在额间。

“我……唔。”

莲没给对方机会说完。

如果注定要辜负，听不到更好。我的给你，你的……留给更适合的人吧。

落雨敲击窗檐，还是没有停。

真正的吻，是不是这样。真正的恋人，是不是这样。

还是，借着这点温存逃避，如影随形的死，毫无选择的生。

“……停下。”伸向某处的手被捉住，那人明显压抑得有些辛苦。

莲不明白。“你想要，我愿意，为什么不行。我不是普通小孩，你知道的。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。”

杨戬用力把黑发少年摁在剧烈起伏的胸口，心跳猛烈，动作依然克制。

“……你不想，只是迎合我。不需要这样。”

可我还能给你什么。莲安静了一会又问，“那，你想要什么？”

杨戬闭上眼睛，微凉肌肤上的伤迹历历在目，每一道都是无法被抚平的遗憾。温热掌心爱怜地抚过少年人纤细的脊线，留驻在腰窝，不再逾越。

“我希望……你当个普通孩子。自由自在，做自己喜欢的事，真心快乐。”

快乐。

你的希望，只是这样吗。

莲，怜。

觉得可怜，愿意留着照看。又怎样呢，终归不会有什么改变。

早该被埋葬的一缕幽魂，留连世间，有什么可以依托。

或许死了更好。死在七岁，或者之后的任何一次重创。怒海里漂浮的孤舟，只有覆灭一条路而已。

但是，但是，

“其实……”

不想死。想要一直一直，留在这里。

“其实，很快乐……现在这样。”

杨戬在少年颈弯里笑了。他们彼此偎依了一会，最后一起躺下，紧贴在舒适的床被中。这一夜已经过于漫长。

“睡吧，什么事情都可以等明天再说。”

枕着和缓有力的脉搏韵律，莲本以为很快会睡着，却愈发清醒。

这个身体已经超出常理。刚刚差点失温冻死，现在却不再感到虚弱疲乏。他下意识地触摸左臂，虽然表面毫无痕迹，埋藏的硬物却提醒着无望的现实。

太乙没有提供细节，莲已经差不多摸索出这个东西的大概原理。通过内置激素泵加强新陈代谢，约等于把没剩多少的燃料倍速燃烧。全靠这个维持基础体温，否则他今天绝对回不来。

饮鸩止渴，代价当然是，所剩无几的时间，压缩更多而已。

“莲”，快要耗尽了。

压抑已久的情感几近溃决，少年咬紧牙关才忍住一声呜咽。

杨戬半梦半醒地搂紧他，手指穿过凌乱黑发，指尖似乎沾上一点润湿。

“怎么了……你在哭吗？”

“……没有。”

好害怕。害怕去感受，害怕得到又失去。

筹码或者弃子，无论哪种结局，都不会再和你有什么关联。

请原谅，道别和道谢都不能。

如果将来能记得，希望会是你喜欢的样子。

 

7.
清晨时分，雨终于停了。

莲没有吵醒同居人，独自离开了住所。不出所料，黑色的专车停在路边。凌霄的主人在等待他的回复。

踩过一地残枝败叶，上车之前，莲回头看了一眼。他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回到这里。

 

太乙询问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手腕，莲如实告知银蛇的去向。

“那可是孤品，你就这么大方拿去送人，知不知道这材料根本没了？”

太乙唉声叹气地打开一个小盒子，拎起几缕银丝。“就剩这点儿能做什么，发绳？”

莲用力压抑笑得微颤的肩膀。他和太乙之间这些堪称狡黠的默契，也是为数不多的一点信赖。

合作伙伴派来的人在凌霄的地盘上落跑，追捕并不是凌霄的义务。接受了委托，但任务失败，两方大鳄怎么协商这事，莲只能听从后继处置。风暴只是暂停，他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。

男人带着肃穆的冷意走进来。莲漠然站直，等待着。

人跑了，对面没有更好的成品，会再次要求拿莲作为替代。凌霄是否会为了维持合作关系答应这要求。成为筹码，或是弃子。他的命运，仰赖面前这个人的一句话而已。

好像不该这样，好像又总是这样。

男人却没说话，只是看了莲一会，用下巴示意门的方向。

莲立刻知道自己被允许离开了。

至少今天，他还能回去。

毫无间歇，少年提脚走了出去，一直走到天空之下。清晨的阳光柔和且温暖。

他忽然开始跑。用尽全力，越跑越快。

 

沉默在只剩两个人的空间里持续。直到太乙走向房间中央，拍了拍巨大的瓷白色仪器。

“不顺利，是吧。”

太乙长长叹了口气。“对面可是两个人。就他现在的状态，能全身而退已经不错了。让我去谈谈，看在过往同窗情谊上，说不定卖我个面子。”

男人依然沉默不语，很久之后，才缓慢地摇了摇头。

太乙就明白了。

“得。”他无奈地环视着四周，仔仔细细地将一切纳入眼中。

“我可讨厌搬家了。”他最后说。

 

“我回来了！”

一路跑进门，少年雀跃地扑过来。杨戬本想稳稳接住，结果因为冲力太大，两人一起翻倒在沙发上。莲先是愣了，接着就很开心地笑，在杨戬脸上啄了好几下。

杨戬把少年搂紧，回吻他的额头。早晨醒来身边是空的，差点急疯了，好在人回来了。他暗下决心，要想点办法，否则再有这样的事，他连去哪找都不知道。

一定要尽快带着莲离开这个地方，就算舅舅阻挠也绝不让步。杨戬莫名觉得这简直和私奔差不多，虽然莲还是个孩子。

但小孩子总会长大。比如自己即将成年。又比如，莲很快要满十五岁。

杨戬还不知道是哪一天。莲已经答应告诉他，答应和他一起回梅山，莲说了要他隔壁那间屋子。

他知道自己可以办到。只要再多一点时间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

而漫长的别离终于来临。

 

8.
作为死之前的最后一个梦，似乎过于真实了。

烈焰与高温，空气膨胀，视野之内的景象都被扭曲。然而远远望去，那人却和第一次见的时候一样，不可企及的美好。

已被警告过，接近极限时，大脑会开始自我欺骗，编织幻觉逃避痛苦和恐惧。

但是，如果是幻觉的话，那人不该是这么绝望又悲伤的样子吧……

后知后觉，还能使用的手四处摸索。果不其然，一个小小物件藏在衣角缝线里。

他只能苦笑。

本想留个美好一些的回忆，看来是不可能了。居然连这个都不由人。

最后一次对视，他把追踪器捧在手中，连同那颗想要在一起的心。

然后碾碎。转身，再不回头。

 

生日是假的。根本不知道生日，只能借一个来用。

虚假的名字与虚假的生日，承过真实的，毫无保留，温柔珍惜的爱意。

虽然想要被记住，但是或许，忘了更好。

在我去不了的地方，希望你……幸福。

 

水生之花与被觊觎的永生妄念，共同化为灰烬。风暴终于止歇。

 

9.
少年就着水池洗了洗。抬头望见镜子里一张尚显稚嫩的脸。他后退一步，仔细打量。

新的身体略为高壮，肤色更深，骨相初显，眉眼凌厉，稍微摆出认真一些的样子，看起来就不好惹。

有些不一样，也好。他不再是那个以花为名，被慎重珍爱过的孩子。那一段人生，已经结束了。

现在的他，要独自寻回失落的另一段。

少年伸展肢体，活动着略微僵硬的手脚，走到外面停靠的摩托旁边。车没油了，他费了很大力气推到这个加油站，却发现一滴油都没有。他只好在这里凑合了一夜。

既然这辆车已经完成了使命，就该道别了。

少年把车推到崖边，松手。摩托车滚动着翻入海中，少年看了一会海景，转身回到路旁。

道路灰黑细长，九曲八弯绕在黄沙和海岸线之间，海鸥零散地盘旋而过，遥远的山崖隐约可见一尊佛像。

望山跑死马。就算能看到，等靠两条腿走到，说不定鞋子都磨破了。

一台小货车咯吱着刹车在少年身边。车身涂漆斑驳，勉强辨别出流星速运四个字。副驾是个细瘦年青人，戴着眼镜。

“小兄弟，遇到麻烦了？”

少年仰起脸，摆出苦涩的表情，“家没了，出来讨生计。”

车上的两个人对视，驾驶座上的光头男子耸了耸肩，点了下头。戴眼镜的瘦小伙转过来对少年招手。

“我们在前边东海卸货，捎你一程。到地儿自己想办法吧。”

少年道了谢，轻巧地翻上货车后架，找了个空地坐下。

“我叫小六，你呢？”细瘦青年扒着车窗问。

少年报了尘封多年的一个名字，很简单也很常见的，三个字。

“听着挺耳熟，对，我家以前隔壁孤儿院，有个小孩也叫这个。”

“同名的多了。我老家同村里也有叫这名的。诶不对，那人好像姓赵吧……”

听着两人东聊西扯，少年忽然凑近。

“知道梅山在哪吗？”

“梅山啊，那可远了，大概在那边。”他们歪歪斜斜指了个方向。

少年顺着看去，只见到朝阳炽艳，灼痛了他的眼。

有滴泪水便无声滑落。

 

The End